23鱼片粥

Another(一)

电梯间  楔子


 

 

2018年秋天。

 

雨后初晴,风卷起一地的黄色叶片,在清新的空气中飞舞。

 

塞纳河畔灯火通明,大型游船在舒缓音乐和烛光晚餐营造的融洽氛围中缓慢穿过一座座古老的桥。巴黎新桥将左右两岸和西岱岛连在一起,游人穿梭而过,在桥上驻足,合照或摄影。画师专注于手中的笔法,将人与景融入画布。街头音乐艺人在夜色里奏出一曲优美的旋律,琴盒堆满硬币。

 

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完美,一如巴黎浪漫之都的美称。

 

艾萨克站在十三层楼房的阳台上,看远处如云流动的景致。夜风吹得人起鸡皮疙瘩,可是他感觉不到。

 

新桥是他五年前刚来巴黎时,由切斯特教授带他游览的。塞纳河的夜景和桥上的灯光见证了他在法国高校任教生涯的开端,也见证了他与切斯特教授的友谊起点。

 

当晚,他们在沿岸的高档餐厅预订了座位,一边品味香槟一边畅聊人生。

 

“和美国很不一样是吗?”晚餐的尾声,切斯特举起酒杯,“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爱上这里的。”

 

“说实话我已经爱上了。”艾萨克笑得像个无拘无束的孩子,语音带着些许醉意。

 

当然,如果能预先看到五年后的这一天,他必然不会说出那句话。这座善变的城市前一天还对他笑意盈盈,后一天就如同恶魔让他置身于无间地狱。

 

秋风渐渐吹干他脸上的泪痕。隔壁阳台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时,他才发现自己坐在阳台的檐子上,双腿在阳台外面自然下垂。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只要一个念头,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我可以从这场噩梦里解脱。

 

只要向下坠落。

 

如果此时,对面老旧的居民楼中有人架起望远镜,他或许可以看到这边阳台后面的客厅处躺着一个男人,鲜血已经凝固成黑褐色,将棕黄地毯上的羊毛粘结成一块一块。

 

他的下颚有红色的弹孔,脑浆从头顶喷射在地板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几处淤青,似乎是经过一番挣扎后留下的。室内暖气片照常运作,这幅狰狞的画面却逼得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水汽从艾萨克的眼睛里一层层浮起。

 

多么讽刺啊,远处一座座冰冷的石桥或许会百年千年甚至永远地存续下去,可是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却转瞬消逝,没有人察觉,数年后也没有人会记得。他的挚友,他的恩师,他人生的精神向导,以这种最卑贱的方式被人剥夺了一切。

 

隔壁阳台穿着花格子睡衣的女人还在对他叫喊和进行劝导,他收起悬空的双腿,返身回到屋内。

 

不,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有未尽的责任。

 

他快速披上驼色呢大衣,手臂夹着自己的手提包,最后深深注视切斯特的面容,在帮他阖上双眼后关门离去。

 

冷风吹得脸麻木到失去知觉,他的双腿一刻不停地迈动,在昏暗的灯光下穿过一个个街区。偶尔有喝醉酒的年轻人在马路上摇摇晃晃的地走过,对他开玩笑似的说着胡话。

 

艾萨克深吸一口气,让凌冽的风灌入体内,刺激昏昏欲睡的神经,然后将下巴更深地埋入大衣立领。

 

他们找上我了,切斯特与自己的最后一通电话在脑袋里回放,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迈步走入一条狭长的胡同,野猫蹿跳到二楼,发出似婴儿哭声般令人不悦的连续叫声。整条通道都散发着尿骚味。远处有几个黑人穿骷髅图案的T恤,游手好闲地依靠在墙边。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抖动着。

 

艾萨克的脑袋越来越疼痛。

 

帮我。。。。。。把它们毁掉。

 

一阵口哨声打破了他的回忆。一个梳着脏辫,高高瘦瘦的黑人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和我的兄弟最近有些缺钱花,”他用不是那么地道的法语开口说,“我想你或许可以帮我们一把,戴眼镜的杂种猴。”

 

其他三四人发出粗鲁的哄笑,纷纷围拢上来。该死,偏偏是今天。艾萨克抱紧黑色手提包,快速转身向后走去,在看到窄道另一边同样出现几个黑人后停下脚步。

 

无路可逃。此时不断翻涌的肾上腺素就和打颤的牙齿一样无用,他敢肯定眼前任何一个人出手都会让自己毫无反抗的机会。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屈从于暴力,正当他说服自己咬紧牙关,尽力与他们相拼时,安静的道路尽头传来连续的脚步声,咔嗒,咔嗒,一下下叩开原本紧张到极点的氛围。原本嬉笑的男人们面露不悦,转身想要咒骂,艾萨克只是听见几声闷响,然后睁大眼睛看着这几个人接连倒地,连一个肮脏的词汇都来不及说出口。

 

是一个穿宝蓝色风衣的女人,她干练的马尾辫在白色羊绒围巾外侧轻轻一晃,透出一种百分之百的淡然和不屑。对比于艾萨克的惊慌失措,她姿态优雅地收起枪,绕过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躯体,向这边走来。

 

那是一张让人看过一遍就不愿忘怀的脸。月光下,救下他一命的高个子女人轻松地笑出声来,眼神纯净得如同瑞士少女峰的雪。只是艾萨克的直觉告诉他,她比那些黑人加起来还要危险得多。

 

“这么晚了,我们的艾萨克教授是要去哪里呢?”她亲切地挽过他的手臂,他感觉自己根本无法挣开,“不如先邀请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去你家做做客怎么样?”

 

 

 

***

 

 

 

高中时期的生物课上,艾萨克曾和小组搭档一起活体解剖过一只水母,那只粉白色的生物在实验台上无力地挣扎,任人用锋利的工具划破它的身体。

 

此时此刻,在老旧电梯间的艾萨克觉得自己和面临解剖的水母没什么两样,那女人用一只枪抵在他的背部,一旦有任何企图求救的行为,他确信子弹会毫不留情地穿破自己的内脏。

 

电梯在8楼停下,他们在过道里一前一后地行走。艾萨克从手提包拿出钥匙串,打开803的房门。

 

玄关的玻璃上缠绕着绿色藤蔓装饰物,客厅一侧悬挂一幅巨大的夜景照,前女友留下的薰衣草味熏香蜡烛的气息还在房间里萦绕。

 

“不得不说,我喜欢你家的格调。” 蓝风衣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拉上窗帘,然后用白色扎带将他的双臂捆绑在椅子扶手上。艾萨克没有吭声。

 

“昨天我已经和你的朋友见过了,只可惜交谈并不愉快。”她在沙发软垫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是你杀了他!?”如果没有手上的束缚,他现在会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

 

“不,”她摇摇头,“是他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来了一枪。”

 

“即使是我,也不会对这样有价值的人下杀手。我是说,他可是上帝之父。”她眯起眼睛。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切斯特不过是一个古典文学教授,你们一定找错人了。”

 

客厅的小书架上还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切斯特送给他的书。右侧第一本是但丁·阿利基耶里的《神曲》,如果翻开书,可以在扉页上看到切斯特亲笔写下的法式花体字: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

是为那些

在道德危机时刻

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

 

“他最后一通电话的联系人是你,我们要的东西只能在你手上。当然,你可以选择继续装傻,不过我的耐心很有限,”她从风衣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不如先在你的手腕上开一道口子。。。。。。”

 

他的脸色开始显露苍白。

 

“放心,你不会马上死去,在血液流尽之前,你随时都能向我坦白,能不能去医院获得救治就看我们的好教授主不主动了。”她弯起嘴角,说得好像只是要进行一个轻松愉快的游戏一般。

 

“你是魔鬼。”艾萨克最后吐出一句,坚决地闭上了嘴巴。

 

可是她拿着刀柄的手在空气中出现一瞬的停滞,艾萨克感觉眼前的人全身上下开始绷紧,又像是侧耳倾听着什么动静。他疑惑地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于其他感官。

 

明明什么都听不到。

 

十秒之后,门被一个黑色身影撞开,是另一个女人。她持枪进入的动作极快,在看到靠背椅上被捆绑着的人时眼里也没有一丝诧异。

 

早有防备的蓝风衣马尾女人从一侧跳出,在对方膝盖后方重重踢过一脚,趁她踉跄时一拳击在手腕上。然而枪滑落的同时,刚进来的女人转身避过撞击,冲上去将她牢牢抵在墙上,手肘紧压对方的锁骨。

 

可是她的力度在下一秒便松弛下来,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惊喜。

 

“Root!?”

 

蓝风衣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却带着嘲讽意味,“这倒是个特别的名字,可惜你认错人了。”

 

她丝毫没有在乎目前自己所处的劣势地位,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我叫Eden。虽然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可是听说你很久了,The Machine的模拟互动界面,大洋彼端的任务执行人,穿皮衣的女人。”


Shaw嘴角的细微幅度瞬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怎么,你的机器吐出什么号码让你跑到欧洲来?”她侧头看了一眼,Shaw突然感觉有利刃抵在自己的腹部,“该不会正好是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吧?”

 

“热身结束,看来我们还要活动一番呢,”她露出危险的眼神,“顺便说一句,我知道你的名字,亲爱的Shaw。”

 

长时间的沉默后,眼前的人张开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她的声音里撕裂,破碎。

 

“至少首先,你不知道五名便衣特工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迟三分钟后进入这栋居民楼。”

 

(TBC)


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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