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鱼片粥

Another(八下)

 

 

*

“爸爸,我要听故事。”他似乎听见了女儿的声音。

 

小安娜会在周末的早晨抱着一本绘图儿童读物趴在她父亲的床边,奶声奶气地试图叫醒他。而Pia则会在听到小安娜偷偷摸摸的脚步声后走进主卧,将女儿一把抱起,放到客厅餐桌的儿童座椅上。

 

“你爸爸工作太辛苦,让他再多睡一会。”小安娜乖巧地点点头,片刻之后就忘了妈妈的叮嘱,趁她转身做培根煎蛋的时候抱着温热的牛奶,一边喝一边回到爸爸身边,将小手贴在他长出胡须的下巴上,等待他醒来。

 

Joey感到有液体从他的肩膀流到胸前,猜想是女儿又不小心把牛奶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睁开眼睛,视网膜前一层迷蒙的雾气褪去,在面前的却不是温馨的卧室,而是一个有两层楼高的灰色的水泥天花板。

 

肩膀上的疼痛袭来,他歪过头,发觉蓝色外套已经被血液染成紫色。

 

意识尽管只神游了短短十秒,却仿佛让他重新回到漫长又美好的居家周末。而现在,他孤身一人,周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是一只险恶环境下的困兽,只有拼命一搏或静候终结两种选择。

 

这一刻绝不可以成为终点,Joey深呼吸,我还有许多许多的故事没有和小安娜讲。

 

围上来的黑衣男人看见他睁眼,快速举起枪正要补上两弹,Joey一个打挺从地上跃起,将一旁的货架推向他们,同时朝一侧跑去。

 

两个黑衣男人从右前方的货箱后面窜出,Joey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胫骨,抱住他用膝盖顶入腹部。然后逆时针转身躲过另一边的掌击,甩手两拳打在对方下巴上,那人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一颗牙混着鲜血从口中飞出。

 

此时工作台就在旁边,电动钉枪触手可及。下巴疼痛,大脑”嗡嗡”蜂鸣声不断的男人啐出一口唾沫,活动了一下脖子,带着狂怒再次欺身上前。

 

Joey一把抓过钉枪,扣动扳机,原本以为会听到细碎爆裂声并且会有大约七寸长的钉子穿透对方的脚面,不料钉枪上亮起红灯显示电量不足,无法工作。间不容发,Joey省去一抹苦笑,直接将钉枪投掷而出,正中那男人的前额。不等血液从他的伤口缝隙中流出,Joey已经从他身边越过,捡起乱斗中掉落在地的半自动手枪,朝后门出口冲去。

 

一离开货箱的遮掩进入相对空旷的区域,Joey一下子变成了其余持枪者的靶心,西尔维娅的子弹如闪电般从后方袭来,他按着不规则的曲线不停奔跑,还是被弹片擦伤了大腿和腰部。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海军陆战队士兵时参加过的那些硝烟弥漫的战斗,即使情况糟糕到了极点,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也总是会支撑他化险为夷,踏上归途,他不确定今天会不会成为一个例外,但只要是希望所在的地方,他都会用生命去奔赴。

 

然而,壮实的板寸头男人在他只要再多五秒就能跑出厂房之时拦在了出口处,从他枪管中飞出的子弹和来自后方的子弹相交错,将Joey困在当中,即将宣判他的死期。

 

岌岌可危之际,一支烟雾弹“嗖”的一声飞入厂房,在正中位置炸开。顿时浓雾弥漫,四周的人和物都彻底模糊起来。一辆中量级豪华摩托跑车撞倒板寸头男人,并且从他身上碾了过去,Joey只听见极其痛苦的叫喊,然后被一双手拉上摩托车后座。

 

他终于见到了外面的光,虽然那是来自于一轮初升的月亮。他戴上从前面递过来的头盔,在摩托车快速移动驶离的过程中准确地用三枪打爆停在厂房外的三辆汽车的车胎。

 

Pierce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

 

 

 

***

 

 

 

Shaw坐在主甲板的木椅上,双手被反铐在椅背。面前的女人在松软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将吸管插入鲜榨苹果汁。

 

莱茵河在夜里与漆黑一片的天空交汇在一起,河边的路灯背对着来往船只孤单耸立,将行人的影子投射在河边的建筑上。

 

甲板两侧各站着两名黑衣男人,将手背到身后,时刻保持着警惕。

 

Eden看了一眼时间,压低眉毛,抿了抿嘴。照理来说这个时候西尔维娅和加尔应该带着其他人返回到码头,可是现在已经超出约定的时间三分钟,码头上却没有出现他们的人影。时不等人,计划改变,看来她不得不先行返回。

 

Eden放下喝到一半的果汁,正要发出指令,之前一直软软地靠在椅子上的黑发女人却先开了口。

 

“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一旦运行,会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的人受到牵连。”Eden很少见她主动说话,此时有些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开去。

 

“那些只是我们清除毒瘤道路上的附带损失而已。”她不带情感地说。

 

“清除毒瘤?谁准许你们使用上帝的身份对人类进行干预?目前来看,你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毒瘤。”Shaw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清晰,每个词都犹如利刃,试图扎进对方的胸口。

 

“这个世界原本已经满是腐败,贪婪,贫穷,”Eden上前两步,掰过她的下巴,将她的脖子扯得生疼,然后对上她的视线。每年有多少人死于战争,又有多少人遭受饥饿。当Prophet上线之后,所有的人性弱点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我只知道,实现目标的过程和结果本身同样重要,就这一点来说,你们始终是难逃责任的凶手。”Shaw无法睁开那只捏在她下巴的手,说话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原以为下一秒Eden会将她的牙捏碎,可是棕发女人却在认真注视她的眼睛后放开手,面部神情放松下来,甚至露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很好的尝试,不过很遗憾在我这里拖延战术起不了作用。”

 

“我们现在离开。”她站起身。

 

一侧的黑衣男子听到指令,在对讲机里向驾驶舱传达。

 

Shaw开始感受到私人游艇启动时的震动,她垂下眼睑,加快了背后手腕上的微小动作。

 

 

 

***

 

 

 

路虎在冷飕飕的空气中穿梭。

 

Fusco额头的大量汗液逐渐变凉,黏糊糊地爬在他的脸上。艾萨克一路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Harper偶尔和Fusco搭几句话。尽管暂时脱离了危险,Fusco却能看出后座上的两人内心和他此时一样不安和焦急。

 

他们已经丢失了Joey,留他一人在重围下生死未卜,决不能再由Shaw落入虎穴。

 

十分钟前,车载导航系统发出系统故障的呲呲声,一片黑屏,眨眼后又恢复运行。Fusco在屏幕上看到一个显眼的小红点,断断续续地出没在各条街道上,最后停止于巴塞尔码头,再也没有移动。

 

这一刻路虎车沿着河岸行驶,渐渐朝码头逼近。Fusco终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一艘外观简洁大气的三层游艇和游艇尾部的一名黑衣男人。

 

他快速将路虎车停在一边,朝着准备驶离岸边的游艇跑去。后甲板上的男人看到意外情况猛地掏出枪支,朝码头上扫射。Fusco抑制住身体的疲惫,取出半自动手枪在奔跑中瞄准敌方膝盖,这两年长进的枪法使得他一击即中,黑衣男子屈膝跪地时,船尾刚刚离开河边,Fusco像是打赌一般全力向外跃出,成功登上尾部甲板。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另一个瘦弱的身躯也和他同时跃入,Fusco惊讶地看着艾萨克从呻吟的黑衣男人手上抢过枪,明明有些无所适从还要摆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英勇样子,正要开口调侃,却听到前方枪声四起,有三四个黑色身影在夜幕里朝这边靠近。

 

艾萨克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射击俱乐部,在那个青涩的年纪非常得意于自己的射击精准度,这一刻却差点被四处横飞的子弹吓破了胆。不过他没有时间后悔自己为了找到Shaw而主动挑战死神,只能尝试唤起肌肉记忆,在生死一线间凭借本能进攻和防守。

 

发动机轰轰作响,动力游艇在河面激起一层层的水波,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调转方向,正式朝着目的地进发。

 

 

 

 

Logan Pierce载着Joey神色紧张地抵达码头时,正要减速,倚在车上的Harper挺直上身,指着游艇驶去的方向,对着他们大声叫喊。

 

“就是那一艘蓝白色的私人游艇!他们三个现在都在上面,你们赶快去桥上!”

 

Pierce立即加大油门,摩托跑车轰的一声如离弦的箭般与河岸相平行地飞出。

 

 

 

 

 

鲜榨苹果汁已经见底,Eden舔舔嘴,伸了个懒腰。Shaw纯黑的眼睛盯着河面,说不出是在放空还是思考。

 

“我知道要说服你很困难,”她的手指蹭着玻璃杯的边缘,“但是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见证Prophet的崛起。每一个正确的选择都需要时间证明。”

 

下弦月悬挂在云层后方,柔和的光线照进世人的梦境中,折射出他们所有的迷茫,无知,渴望和挣扎。天空和河面难分界线,彼此交融,游艇仿佛漂浮在无尽的黑暗真空。

 

“我对于你们和你们的选择没有任何兴趣。”

 

Shaw终于把目光从游艇外拉回来,对上她的视线。Eden从她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绪起伏,却偏偏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黑发女人是在透过自己,望入另一个人的灵魂。

 

“Shaw,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走在最前端的人,你和我之间的共同点,远比你想象得要多。”Eden眨动眼睛,那种让她不适的感觉现在消失了,“承认吧,如果我们站在同一阵营,一定会是最默契最高效的搭档。”


游艇优雅地绕过一艘货船,驶入莱茵中桥的桥洞。

 

“不,只要你是Eden,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边。”她的声音低沉,词句像纵然消逝的碎片,隐没在夜风里。

 

棕发女人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事实上,她甚至还没有听清,注意力已经被主甲板前端一声“砰嗵”重响吸引。

 

就在游艇穿出桥洞的时点,Pierce选择合适位置停下摩托,Joey从莱茵中桥的上方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主甲板上一名黑衣男人的身后,用枪柄准确地叩击在他的后脑勺。Joey身手极快,在船头的灯光下来回移动,将另一个上前帮忙的男人一脚踹到栏杆上。

 

Eden抽出藏在沙发里的贝雷塔手枪,做出防御姿势,一抬头却发现椅子上的女人不见了踪影。

 

她无比警觉地探查四周,两名高大的男人在她周围作为掩护。当Eden终于在杂乱的打斗中听到了一丝响动,正要转身开枪时,一左一右的两人发出痛哼,膝盖一软,磕在甲板上。而她眼前一黑,被人扑倒在地。

 

船尾甲板的枪声已然平息,艾萨克被敌人的血溅了满头,牙齿咯咯打颤,实战中开枪的后坐力让他虎口酸痛,手臂发胀,然而双腿倒是没有停止走动。他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都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眼窝深陷,在敌人看来不免有些瘆人。船头传来猛烈的枪响和搏斗声,他和Fusco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心里猜测那应该是Shaw所在的位置。

 

一部分人手被命令前往主甲板,混乱的场面倒是给Fusco和艾萨克提供了方便,他们下行到底层舱室,两人配合着声东击西地干掉了四名在那看守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向游艇前段移动。

 

当艾萨克终于绕旋转楼梯上升到主甲板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避。敌人不长眼睛的子弹在空气中嗖嗖横飞,将豪华游艇甲板上精致的器具打得破碎不堪。

 

Fusco却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将挡在他们面前的眼睑下方有刀疤的男人撞到沙发前摆放果盘和点心的玻璃茶几上。几只苹果滚落,被错杂的脚步无情踩踏,偶尔还会绊倒那么一两个神经紧绷的黑衣男人。

 

艾萨克躲在暗处,选择合适的时机对外开枪,虽然由于位置原因不能瞄准要害,至少也使得几个敌人遭受猝不及防的冲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开枪的间隙,自己看见了一个酷似Joey的身影,在十多米外将另一个男人连腰扛起,丢出围栏外。他格斗的手法也和那个从货箱上中弹后跌落的男人近乎相同。

 

艾萨克匍匐着上前几步,在布满弹孔的沙发后探出脑袋,终于在灯光下看清了Joey的脸庞,然而还来不及欣喜,右前方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女人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只要我还活着,那个没有任何道德判断能力的开放式机器就永远不可能有机会重生。”Shaw骑坐在Eden身上,一只手将她的枪管往旁边掰,另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

 

贝雷塔手枪在他们的争夺下被甩到一旁。Eden似乎感觉不到脖子上的力道,却也无法挣脱上身的压制。一个红棕色头发的男人躲过Fusco的子弹,用灵活的碎步侧移到Shaw的身后,正要举枪结束她的生命,艾萨克眯起一只眼瞄准,将子弹射入他的臀部。Joey紧接着上来给了一拳,让他无力反击。

 

红棕色头发男人受伤前射偏的子弹穿过Shaw的耳垂,让她痛得浑身一震,Eden借机抽出一只手,干脆利落的左勾拳打中对方的脸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介意再多杀一个人。”

 

Shaw侧翻到一边,迅速调整气息,起身。但是棕发女人比她更快一步,已经将捡起的贝雷塔手枪对准了她的心脏。

 

“Eden,为了你所相信的东西和想要达到的目的,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是吗?” Shaw一字一句地吐出。

 

“可以这么说,”Eden笑得有些僵硬,举枪的手第一次出现细微的颤动,”比起这个虚假的世界,信仰总是要真实可靠得多。”

 

“真实?“Shaw面无惧色,一步步朝着枪口走近,她的瞳仁中只有她的面容,“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你还会不会坚守你所以为的‘真实’?”

 

她的心脏即将触碰到枪口,艾萨克看着这一幕,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一边在脑子里痛骂Shaw这个不要命的女人,一边从沙发后跳出,朝Eden射出他倒数第三颗和第二颗子弹。

 

棕发女人早已听到左侧的动静,倾斜身体跳出游艇最前端低矮的围栏,让子弹飞过,随后反身一枪,艾萨克若不是及时回避,下颚必定会被打穿。Shaw同样翻过围栏追赶上去,在游艇最前端长不足五米的略微凹陷的区域将她按倒。

 

艾萨克想要充分利用这最后一颗子弹解决那个女人的性命,可是此时Shaw和她交叠在一起,完全遮挡了他的射击线。

 

“你在巴黎第一次见到我的那一晚,我并不是认错了人,”她牢牢按住她的双手,“Eden是现在的你,而Root,是曾经的你。”

 

你出生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毕夏普,12岁那年失去了重要的朋友汉娜,此后离家出走,开始四处躲藏。”她的嘴一张一合,将故事原封不动地吐露,“在漫长的时间里,你是一个无形的雇佣杀手,直到你找寻到Harold的那一天。”

 

Eden似乎在努力分辨这些话语的可信度,她沉默了片刻,抵御着脑海中袭来的胀痛,用指甲在Shaw的手上划过一道口子,猛地把她推开,“你说谎!”

 

Shaw却没有停顿,“在我之前,你始终都是The Machine选中的人形互动界面,如果不是 2016年5月最后一天的那场意外,你仍然会和我们在一起。”

 

她看到Eden重新将贝雷塔对准自己,还是选择面不改色地说完最后的句子。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不再平稳,“与其听你胡言乱语,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Eden此时将整个背部都暴露在艾萨克的视野中,他调整心率,将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这最后一颗子弹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Shaw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


“因为在你作为杀手所拥有的那颗冷酷决绝的心中,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头脑中的杂音已经上升达到了最大值,Eden在炸裂般的疼痛中闭上眼睛,食指在扳机上颤抖得越来越明显,时间极其有限,她需要做出决定。

 

她却没想到Shaw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突然冲上前来抱住自己,然后一百八十度旋转将两人的位置做出彻底的调换,于此同时,残忍的枪声从空气中传入耳朵,伤口在Shaw的背后绽开,巨大的冲击使两人一同跌入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艾萨克愕然,在片刻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打落了一心寻找的女人,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冲上船头朝下望去,然而除了波浪和气泡,河面上什么都没有。他像是被抽去所有筋骨的废人,陷入不可名状的绝望。

 

深秋冰冷刺骨的河水渗入衣裤,冻结麻痹了手脚,似要将人拖往一个有去无回的深渊。

 

Eden生命里一个极大的恐惧也就是在此刻被激起。

 

或许在那些死于她手的人看来,她无所不能,并且没有任何弱点,只有Eden自己知道,她对于水的恐惧已经印刻入骨,难以摆脱。德维特医生告诉过她这是两年之前被囚禁期间遭受残酷水刑① 所留下的后遗症,那些一次次被按入水箱的画面也开始在这一年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她的噩梦中,每次回想起来都是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Eden此时犹如跌入她最深的噩梦,浑身绵软无力,河水开始倒灌入口中,除了下沉,她没有别的选择。

 

知觉渐渐丧失的过程中,她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和她一同下沉的黑发女人,此刻在失去重力的情况下,将下沉中分离开去的她一把拉回身边,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脸颊。

 

她的双唇贴上来时,Eden仿佛被人从深渊中唤回,惊讶地睁开眼睛。水底一片漆黑,她还是能感受到那双清晰的眼睛就在面前。对方口中保留的空气被全数输送过来,在死亡迷宫里打开了一个重要缺口。

 

体力在复苏,原本的恐惧不知为何被压抑下去,她紧紧抱着那个女人,如同她们是世界上的最后两人。

 

可是她永远不可能预料到,下一刻,那个女人在她的上唇轻轻咬了一下,随后用尽全力将她向上托起,自己却反方向沉沉坠去。

 

她在这个猛烈的动作后彻底恢复了求生意识,即使内心无比惊恐,也还是奋力蹬着双腿,朝河面游去。啮咬的感觉仍停留在她的上唇,无比熟悉,如同曾经亲身体验过一般。她看着上下交错着分离,距离越来越远的两人,忽然在心头涌起一股更大的恐惧,远远超过对于溺毙在水中的惊慌。

 

那是遍寻不得的彷徨和无所留恋的绝望。

 

记忆的闸门在她与河面的月光越来越接近时缓缓开启,她在模糊中记起一架蓝色的电梯和被牢牢拴住的门,记起一个边开枪边紧按墙面按钮的穿黑衣的女人。她记起了她离别时的眼神和那个以轻咬自己上唇结束的吻。

 

画面逐渐清晰起来。那一日,她在电梯中向下撕心裂肺地离开,留她在上方倒于血泊之中,这一时,她朝上求得一线生机,由她在枪伤中下沉,用鲜血浸染河底。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之后都有了声音,所有看不清面容的人都显露出清晰的五官。

 

 

Root, cut me loose.

 

 

 

Root, is that all? Where are you?

 

 

 

Root, you are hot, you are good with a gun, that's two qualities I greatly admire.

 

 

 

Tell me, Root, please

 

 

 

她怎么能忘了,在漫长又寂寥的岁月中,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温暖着她早已不求善终的人生。

 

而她始终叫她,Root。

 

她终于探出水面,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脸上凉湿的液体。头脑中的剧痛彻底散去,只余下一条记忆河流,在她的血液里流淌不息。

 

 


***

 

 

 

如果这是天堂,她应该感觉不到痛苦。

 

可如果这是地狱,这痛苦未免也太轻了一些。

 

Shaw感觉自己脸上黏答答的,还有柔软的物体不停扫过。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Bear圆润的小眼珠。

 

“Hey,Sleeping Beauty.”然后是Fusco一如既往的大圆脸。他靠上来帮她把枕头垫高。

 

她扭头观察四周陌生的环境,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自己似乎成为了医院的常客,这一周光顾医院的次数都要超过过去一年了。

 

艾萨克从Harper,Logan和Joey身后挤过,看见Shaw安然无恙后满脸歉意转化成满脸欣慰,紧紧地抱了她一下。Shaw有些尴尬地推开他,转头问Fusco,“那只黑色皮箱?”

 

“东西还在游艇上,”Fusco垂下眼睑,你消失不见之后,那个在仓库时和我们交过手的女人带着另一队人赶来支援,我们数量悬殊,只能及时跳入Pierce开来的小艇逃生自保。”

 

“我们能全员平安无事,已经是当时能达到的最好结果。”

 

Shaw点点头,接过Harper递来的水,“你们又是怎么在河里找到我的?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Shaw,在河里救起你的并不是我们。”所有人沉默了几秒之后,Fusco开口说道,“当我们获得消息时,你已经躺在这家医院了。”

 

Shaw皱起眉,停下喝水的动作。

 

“有一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他将一块布料塞入Shaw的手中,“这是你被送入医院之前就绑在伤口处的,这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Shaw看得出这是一条从衣服上撕扯下的棉质布条,淡色的棉布上,沾染着一些河岸边常见的泥土。她将棉布上下左右翻转,然后移到约两个手掌长度的距离处观察,终于看出了一些眉目。

 

那些不规则的泥土,被人用手指蘸着,在棉布上绘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4A”

 

 

 

***

 

 

 

她的高根鞋踩踏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

 

手中的黑色皮箱如同一个静默的伙伴,在历经长路奔波后陷入无声的沉睡。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应得的东西。她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前停下脚步时,嘴角微微上翘,在花岗岩墙面上凹陷的密码键盘输入个人专属的八位密码,轻轻按下确认键。

 

一些事物即将重生,而另一些,注定要在这个欧洲大陆的城市里毁灭,她在心中默默为此进行倒计时。

 

白发老人已经等在四壁透明的方形阁楼,宽敞明亮的空间里,她在黑色长桌前站正身体。

 

“I'm back. Sir.” 声音柔和而坚定。

 

灰色皮革扶手转椅上的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他写满风霜的脸。

 

她看向他擅长欺骗的眼睛,知道结局和开端都将在这里写下。

 

 

(TBC)

 


①  两年前执行任务时被敌人抓捕,囚禁,折磨都是谎言,主要是为了掩盖他们对Root做过的事,水刑会导致人大脑缺氧,次数多了之后造成感官功能混乱,是洗脑工程的一部分



评论(47)

热度(318)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